风雪夜归人

  发布时间:2010-10-09 08:57:21


    那还是在乡下法庭工作时,有一天晚上,我在庭里值班,吃罢晚饭,没什么事,就到老柴家里闲聊。老柴是老庭长,已退,现在是人民陪审员,家就安在法庭里的楼上。那天,他给我讲了他的一次办案经历,我至今记忆犹新。

    “那是十年前的冬天。”在昏黄的灯光下,老柴讲了起来:“我办理一起离婚案件。原被告两人经常生气,但总觉得他们只是性格不合,夫妻感情并没彻底破裂。在庭里调解了几次,没有和好,我就决定到他们家里再次做调解工作。他们家在离法庭六十里远的一个村子里。那时,法庭里还没有汽车和摩托车,每人有一辆自行车。早晨,我和一个书记员从法庭骑车出发,路上顺便到别的庄子上调查了些材料,快中午时,才赶到他们的庄子上。这时,才想起还没吃早饭。下午,我们找来了大队和生产队的干部一起协助调解,因双方对立情绪没有消除,没调解成。不过我看到他们还有和好的希望,就决定第二天接着调解。晚上,我们就住在生产队里一间放置牲口草料的屋子里。谁知夜里下了雪,早晨开门一看,雪有一尺来深。上午,就在那间草料屋里,我们继续苦口婆心劝说夫妻俩。临近中午,夫妻二人终于相互原谅,重归于好。吃罢午饭,我和书记员就往回赶路。因雪太厚,自行车已没法骑,只得把车子放在庄子上,徒步行走。一出庄子,风雪更大,眼都睁不开。我们夹着卷宗,弯着身子,踩着厚厚的雪,一步一滑地走着。路再难走,也不敢慢下来,一是天太冷,二是还有六十里路要走。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也忘了疲劳,等赶到法庭所在的镇子上时,已是深夜。那时,我父亲在镇上的供销社里当炊事员。我们就直接到了供销社,把已睡的父亲叫了起来。进到屋里,我才觉到身上的棉衣已湿透,里面是汗水,外面是冰水。父亲生起一堆火,又做了热汤。我烤着火,喝着热汤,身上渐渐暖和了,心里也很暖和。”

    老柴讲这些时,语气很平静。老柴年近六十,从部队转业到法院,一直在乡法庭里工作,从书记员到审判员,又当了庭长。对他来说,这样的经历应该是习以为常了吧。后来,我在法庭里工作时间长了,类似的经历也多了起来。

    那是五年前的一天下午,我和小张一起坐着庭里的吉普车到近五十里远的一个乡里去办案,什么案件已记不清了。天快黑时,突然风雪大作。房屋、树木、田野、公路,全都结上了冰。等我们办完事往回赶路时,天已黑透。风雪越来越大,像无数条鞭子一样,抽在我们车上“啪啪”作响。在结冰的路上,我们慢慢地前行,丝毫不敢大意。车轮不时地空转,车身不时地左右摆动,有坐船一样的感觉,车几次险些滑进路边的沟里。我和小张在车里哆嗦着,紧张着,大气都不敢喘。可我们担心的事还是出现了,吉普车突然熄了火,再也打不着。难道我们要被这破车扔在这野地里过夜?司机说,只能下车推推试一下。我和小张冲出车门,在刀子似的风雪里拼了命推车。那时那刻,那样的处境,我们力量超乎寻常的大,车子竟然被我俩推着了,这在平时是根本不可能的。我们又冲进车门,继续前行。和我们一样着急的,还有在法庭里等候的余庭长,他不停地打我的传呼机,但在这风雪横行的野地里,上哪里找电话回呀。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我们终于看到了法庭。此时,余庭长已站在法庭大门外的雪地里接我们。我们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车开进法庭里时,车灯亮着,灯光中,雪纷纷地落着,雪花很大。我竟然想起“燕山雪花大如席”的诗句来。

    与老柴风雪夜归的经历相比,我们的风雪夜归已有所不同。他是在风雪里奔走,直面风雪的猛烈打击,而我们是坐在车上,在车篷里面瑟瑟发抖,这已是很大进步。每每回忆起这些经历,总是与“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的诗句联系起来,于是,这些便有了诗意,似乎很美好,但那时却是苦的。这样风霜雪雨的艰苦生活,这样长年奔波在乡里村头的繁重工作,就像是一首唱不完的歌,一出演不完的戏,老柴唱过,演过,我也唱过,演过,后面还将会有很多人在法庭这个简陋的舞台上,唱下去,演下去。苦和累都不是我们逃避的理由,只要我们在这个舞台上,就要用心把这首歌唱好,把这出戏演好。写到这里,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说:辛苦了,乡村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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