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知道万圣书园在哪里吗？”我先问北大东门的男保安，他正了正头顶的大沿帽，向一位穿着时尚从面前走过的女大学生行着注目礼说：“没听说过。”我又问从北大院里陆续走出来的学生，他们大都不说话，只看着自己的手机摇头。我犹豫了一下，再问人行道上出租自行车的那位瘦小的中年妇女，面容憔悴的她先问我租车不，我回答不租，她立刻把头扭向一边，冲着两排等待出租的自行车说：“不知道！”

    我内心原有的自卑感和孤独感像似遇见了知音一般立即被激活，并慢慢地增强，双腿载着躯体无趣地在附近来回游荡。心里对那些能在北京坚持下来混口饭吃的外地人产生了由衷的钦佩，像我这样死要面子的人，如果身上没带一分钱，在北京估计半天也混不下去。

    过街天桥下有一个推车卖北京小吃的小贩，他的脸盘长得极像王宝强，我鼓足勇气上前问他，他用一口老家河南话说：“成府路上好像有个书店，名字很怪，俺从那儿过过，恁去看看。”他用粘着几粒葱花的食指向东一指：“过马路朝南一点，斜对面就是成府路。”我赶紧掏五块钱买了一份油馍果子，既是对“王宝强”的感激，也解决了我的午餐。

    我是先知道刘苏里，后知道万圣书园这个富有个性名字的书店，网上查到它在北大东门附近。因为爱看凤凰卫视的锵锵三人行，所以就知道了刘苏里。两岸三地的许多文化名人我都是在那里“认识的”，比如，陶杰、张大春、李小牧、马家辉、梁文道、竹幼婷、吴晓波、查建英、许子东、孟广美、叶檀、陆川、李艾等等。

    成府路是一条东西路，路面很宽很直很长很干净，也很安静，说明这一带的人气不旺，又有点像它的名字，一副城府很深的样子。这在繁华热闹的北京城里是很难得的所在。东去第一个路口有个孤零零的报亭，胖而结实的女老板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吃饭，她好像既没有发现我的到来，也没有听见我问路的声音，她淡定的表情、沉稳的坐姿与这条路的名字和气氛十分般配。在卖给我一瓶矿泉水后，她才眼睛盯着饭盒里的食物用地道的北京话说：“向前两公里，路北。”大概人在饥饿的时候，心里面只有饭。

    万圣书园位于北大东门斜对面的成府路上。书园的门面不但小，而且有点破旧和不修边幅，显得有些寒酸。进了门它也让你看不出什么稀奇的名堂，反倒让你有一种“盛名之下，其实难符”的失落感。门内结账的吧台旁，一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在往茶瓶里倒开水，水的热气弥漫在我和老者之间，我问他：“先生，这个书店的老板是叫刘苏里吗？”老者也是一口标准的京味：“老板就是刘苏里。”

    刘苏里，男，生于1960年，1983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1986年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研究生院。1993年10月，刘苏里创办万圣书园，主营人文社科类图书，不久便成为北京市的文化地标之一，一度被誉为海内外学子的精神家园。截至目前，万圣书园是中国内地最成功的民营书店之一，刘苏里享有学者型书人之美誉。

    要想真正“走进”这个书店，你就必须静下心来看它的书，而且，你还必须上二层转一转看一看，否者，你会被你看到的门面所欺骗。二层比一层的面积至少大十倍（一层顶多有100平米），虽然结构不很规则，布置得却很讲究很有秩序。

    徜徉在书海里（据说有7万多种图书），我慢慢地忘了时间和空间。刘苏里先生很懂得书的个性，也更懂得爱书人的心理，单从书的分类和摆放就能够印证这一点。无论你站在书店的什么位置，无论你以什么样的视角看去，总能看到让你眼睛一亮的书，这里的书如同重庆解放纪念碑大街上的美女，多得让你只恨少长了几双眼睛。

    万圣书园在做商业的同时也表达着社会关怀和文化批判，既卖书，又“出售”文化和思想。三农问题专架最先出现在这里，与之对称的是城镇化、城市发展问题专架，居于两者中的是环境与发展问题专架。这里有很多公共知识分子爱读和关注的社会话题专架，比如，税问题；蒙、藏、疆问题；30年改革反思问题等等。书店经营者时刻契合着中国前行的步伐，审慎把切着中国命运的脉搏，彰显着爱国知识分子那种特有而专注的忧患、使命和责任意识。

    二层东南角的隐蔽处还藏着一个咖啡屋，取名《醒客咖啡屋》。空间虽大（约有400平米），却不空洞，装饰用材华贵凝重，色调古朴浑厚，光线柔和适宜，气味清香雅人，氛围幽静沉稳。随便一个细节里都包含着文化的气息，表达着对文化的尊重。咖啡、茗茶、杯具、灯光、图书、电脑、桌椅、沙发、空气、人，等等，默默地独立存在，静静地浑然一体，都成为咖啡屋里有机的部分，少了谁都不完美。

    醒客咖啡屋有一组诗画，堪称点睛之笔。画取自谢尔•希尔弗斯坦1981年创作的一本图文童谣集《阁楼上的光》——斯坦福大学新生入学后必读之书——中的两幅插图，旁边是台湾浪子诗人郑愁予的诗句：“是谁传下这行业，黄昏里挂起一盏灯。” “书香”在这里变得名副其实和容易理解，变得可以看见、可以触摸、可以呼吸、可以感悟、可以互动、可以调试。

    来这里醒一醒的多是高知型的回头客。这里已成为学术思想家、工商界精英以及外国学者经常聚会交流的场所。站着挑书挑累的人，也可以到这里坐一坐，点一杯纯正的咖啡或要一壶清香的茶水，听着音乐翻着书，或者翻着书听着音乐，享受一下疲劳后的幸福。据说，这种将书与咖啡放在一起经营的创意，很快就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利润），随后被业内行家纷纷效仿。

    不进来，怎么也想不到，这间不起眼的门面里竟然藏着这么多宝贝和一方桃花源似的休性、养神、启蒙之处。其实，书店的个性就是它父亲刘苏里先生个性的展示和延伸——包括他把书店刻意安放在“人烟稀少”“人情冷漠”的成府路上。我选到了十多本心仪的书，因为书店不打折扣，爱占小便宜的我只买下一本，其余的记下书名、作者、出版社等信息，回头在卓越亚马逊网上书店订购。

    门面和内藏的巨大反差让我感到，这家书店的主人刘苏里先生有一种欧洲贵族般的自信气质，他明白，刻意地打扮外表和刻意地高声说话是一种不自信的恶习。同时，从他推荐给我们的许多书里还可以感受到他对自由、民主、法治、公正、振兴的强烈渴望和孜孜追求。

    书和书店如同人一样具有精神、情感和灵魂。有人将万圣书园誉为中国大陆著名的专业独立书店和北京的地标书店，似乎不为过也。这是我本次来京（通州，国家法官学院）学习的内在原因。

    离开书店的时候，我已是满怀崇敬和喜悦。数小时前，在北大东门外被激活的自卑和孤独，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踪影皆无，浑身内外充满了力量和勇气。一时兴起，差一点决定从这里步行走回通州。

    万圣书园的名字也许是取自西欧凯尔特民族的新年节庆万圣节，但是，我更愿意将它理解为一万个圣人的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