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园，过去叫潘家窑，为了避讳“窑”这个字引发的淫秽联想，上世纪六十年代，生活在这里的主人们一致决定改为潘家园。本来很普通的一个地方，一不小心竟然成了名。

    三年以前，我对潘家园这个名字还很陌生，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稀里糊涂便知道了它。患中度强迫症多年的我，经过无数个日夜的苦思冥想，终于有一天找到了原因，我知道潘家园与凤凰卫视的锵锵三人行和书有关——而且还是旧书。打那以后，心里就一直惦记着这个地方，等有机会去北京，一定到潘家园逛一逛旧书市场。

    新词说：机会不负有心人。前不久的一个周日，机会来了。

    若以天安门为中心，潘家园位于它的东南约10公里处，现在归属朝阳区治下，街道办事处建制。外人有所不知，北京的村官都是处级，街道办与村同级。老北京素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之分，这是观复博物馆创始人马未都先生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历史信息。据说，那些暴富之后移民到资本主义国家的老北京人，在大街上见面聊天，一般都不会问对方老家住在北京的什么地方，担心揭了人家的短处。潘家园应属于贫富之间的所在。

    我事先在网上查了路线，上午8点25分快步走出仍然位于通州的国家法官学院大门。从地铁八通线的双桥站上车，到四惠站下，转乘地铁1号线，至国贸站下。地铁里人多得令我感到恐怖，误以为是可怕的雾霾和MP2.5将北京人都驱赶到了地下躲灾避难。

    我从地下勇敢地回到地面，抬头看天，发现比出学院大门时阴的还重，雾霾像青面獠牙的魔鬼，携带着无数的PM2.5在空中漂浮游荡。我东张西望了一大会儿，才弄明白身处的位置和方向，这里是建国门外大街与东三环路相交处。“大裤衩”吸引住了我的视线，双腿随着引力而去，我围着“大裤衩”转了大半圈，用手机从不同的角度拍照若干，心里感觉好像办成了一件大事似的。

    问正在路边忙碌的两位六十来岁的清洁工：“师傅，往潘家园怎么走？”山西口音的他们像是一对儿夫妻，认真地对我说：“一直向南去，不拐弯。”我问有多远，他们说反正不近。看着两位质朴实在的城市美容师（实为农民工），我产生了走到潘家园的念头——不管它有多远。

    走了大约50分钟，进入劲松小区。当劲松桥闯入眼帘时，我突然想起了北京“劲松”牌方便面的味道来。又走了10分钟左右，潘家园地铁站出现在了我的右手边，进出口处设置有简明地图，上前查看，很快就找到了“潘家园旧货市场”字样。也许这就是我要去的地方，虽然与潘家园旧书市场一字之差，心想。

    潘家园旧货市场是它的学名或官名，占地约八十多亩，东西长，南北宽，四面有围墙的长方形院落。市场的大门朝北，门内建有一面约四米高、八米长的砖墙，青灰色的墙体中间镶嵌着某位名家题写的“潘家园旧货市场”鎏金大字，说明这面墙担当着屏风和招牌的作用。市场内设有三千多个固定摊位，摊位与摊位之间没有明显的间隔，看商品作区别。每天都有数万人像潮水一样在这里慢慢涌动，今天仍然这样。

    旧书市场是一条一百米多长，三十米多宽的小街巷，偏安于市场尽南头的墙根下面，三十多层高的河南大厦矗立在墙外，日夜窥视着整个市场一物一景、一举一动。旧书摊两米见方一个，席地而设，书摊之间几乎没有间隙，大体有一二百个之多。

    市场管理者给每一个书摊提供了一个铁皮书柜，大约60公分宽，30公分厚，有一人多高，贴墙而立，可能起着身份证或营业许可证的作用。铁皮柜子通体刷了笨白色的油漆，一扇门，合页焊在柜子的顶端，营业时，摊主将门由下向上完全拉开，与铁柜顶部持平后，再用两根手指粗的铁棍支撑着，形成一个三面没墙的四方空间，这便是摊主的天下。摊主坐在铁皮柜前，地上是成堆的印刷制品。有心或勤快一点的摊主，将书刊码放得十分整齐，并将那些老旧的书刊报纸用透明的塑料袋子逐一包装起来，给人以珍贵和爱惜之感，意图卖个好价钱。

    个别摊位已人去柜空，柜门上被市场管理者贴上了长长的白纸封条，上写“停顿整改”字样，粗大的黑体字和鲜红的印章与巷子里安静的书香气氛显得格格不入。这家摊主可能因为出售非法出版物或者拖欠租金或者与他人打架斗殴所致，我想。市场的高音喇叭里循环播放着一位男性管理者的提示音，主要是提醒顾客们要选购固定摊位的商品，不要买游动商贩的物品，以免上当受骗，同时要求顾客管好随身携带的烟火等。

    绝大部分摊位卖的书都是破旧的书刊杂志或滞销的书刊杂志，大多两块钱一本，还有论斤称的，当然，也有个别的孤本旧书要价很高，我问了一套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出的《鲁迅全集》18册，要价1800元，划100块钱一册。还有一些发黄烂边的线装书，比如《金瓶梅》，竟然要价6800元。

    大凡便宜的书刊，都是近二三十年以来的各种印刷制品，文革期间出版的印刷制品和绘画则稍贵一些，要价大都会在百元以上，内容多与毛泽东、林彪和样板戏有关。这里有一个十分奇特的地方，几乎所有的摊主，无论长相穿戴，还是一言一行，竟然没有一个像是对书有情感的人，一个个反倒像是对书怀有深仇大恨，总想把面前的书尽快一下子贱卖给他人；而来这里淘书的人，也不像读书爱书之人，一个个要样子没样子，要气质没气质，手里拉着带两个轮子的大袋子，没有骨头似的蹲在地上，一边心不在焉地挑拣着书，一边想法设法与摊主讨价还价，活像个贪婪猥琐的二道贩子。

    这就是我心中的潘家园旧书市场，它与整个潘家园市旧货场相比，弱小得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它的形象和经营方式都与我想象中的大相径庭，它带给我的最大感觉就是失望和后悔。如果不来看看，内心也许一直会保持着美好的想象和有趣的向往。

    潘家园旧货市场真正的主角是来自北京、天津、河北、河南、广西、江西、云南、新疆、西藏、海南等24个省、市、自治区的商贩们和他们手中的各类奇珍异宝，他们分属于汉、回、满、苗、侗、维、蒙、藏、鲜等十几个民族，外加儒释道、法墨名农杂等三教九派。

    市场经营的主要物品有珠宝、玉石、仿古家俱、文房四宝、古籍字画、旧书刊、陶瓷、中外钱币、竹木牙雕、皮影脸谱、宗教信物、民族服装服饰、佛龛石雕、兵器铁艺、文革遗物、春宫画以及生活用品等。许多人家的传家宝在这里被不懂行情的败家子当成凡物贱卖掉，让幸运者在这里意外地变成了富翁，因此，这里早已成了投机者和淘宝者的乐园。据说，潘家园旧货市场年交易额高达10位数，

    潘家园旧货市场的货色实在无法统一称呼，旧货的说法其实很勉强。事实上，这里几乎要什么有什么，旧货新货都很多，甚至还有人在这里卖手艺，比如“葫芦徐”、“泥人张”、“胡桃王”等。 如果非要归纳出潘家园货色的共同特征，也许叫奇货比叫旧货更贴切一些，这里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正因为如此，每当秋天来时，竟然有人把红叶和蝈蝈拿到这里叫卖。如果把潘家园的货色组合起来，兵器系列可以武装一支古典军队；乐器系列可以组织数个乐队；戏剧行头可以打扮一个京剧团、藏戏团；其他物件足可以组建一个佛国，一个荣国府，一个翰林院，一个古钱庄，一个图书馆……总之，潘家园比任何一个博物馆的藏品都要丰富得多、繁杂得多。你能想到的任何东西都可以拿来当做商品出售——包括用过的婴儿尿布，即使无人问津，也绝不会被人笑话。

    潘家园旧货市场早已被国内外各大媒体称为“全中国最大的旧货市场”、“全中国最大品类最全的收藏品市场”、“全中国最大的民间工艺品集散地”、等等。潘家园旧货市场已成为众多国内外宾客到京旅游的景点之一。2013年2月28日，“潘家园”荣获北京十大商业品牌称号，潘家园旧货市场已成为地域文化的载体，成为一种特色文化的象征，一个牵动乡土情怀的称谓，成为中华民族文化宝库中的一笔无形资产。外国人来北京必做三件事：登长城、吃烤鸭、逛潘家园。

    我的心思和兴趣全部在书上，然而，潘家园的旧书摊却让我大失所望，逛了不足三分之一，兴趣就已经跑掉了大半，只好选择逃之夭夭。真正体验了一回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感受。有时候，兴趣可以决定一切，也可以改变一切。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潘家园的旧书市场名不副实，给我的感觉是，一见后悔百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