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第一天上班,我与法庭其他两位同志一起驱车从县城里赶往远在梁祝镇的法庭。年后第三场雪,这天路面没有泥泞,只有冰冻掺杂着污泥的路面,车子行进的很缓慢,天空中时不时飘来零碎的雪花,点缀着遛滑的路面,更显冰寒气息。我们的“班长”谢峥自言一句,“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八年过去了”,字里行间略显时光催人老的急迫感。如今作为法庭负责人的他,已经在最偏远的派出法庭“秣马厉兵”八年之久,如今对法庭建设与管理、司法审判的开展与裁决、棘手案件的化解与研究方面,如“庖丁解牛”般地游刃有余,其调解艺术与策略常常令我们这些后生们由衷钦佩,即便是遇到突发情况,他也能做到“行到山穷处,坐看云起时”的从容与淡定。
法庭虽然已经在获得过多项荣誉,多面锦旗,这些在他眼里都很淡然,有时候他会在吃饭的时候,会这样说“我们法庭过去的荣誉只是属于过去,我们不应该躺在过去的功劳薄上,虽然我们法庭成员很少,但只要有坚忍不拔、不坠青云之志的气概,一定能克服困难,须知荣誉是源于工作中卓越的表现。……”“时光倥偬,如白驹过隙,我们忙碌,我们充实,我们拓广了生命宽度。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只有在实践中学习,在学习中不断实践,革新观念,提高业务理论素养,才能在司法工作不落伍,无愧于‘法官’这一词儿……”。
不知不觉,车子缓缓地驶过三桥乡、殷田村,“班长”的言传身教萦绕在我的脑畔。前方就是梁祝故里——梁山伯、祝英台之坟墓所在地,两有情人分墓穴而葬,互相依偎,一起守望着曾经爱情萌发地。远处的两处坟茔披上一层洁白晶莹的雪花,宽大而肃穆,似乎诉说着爱情伟大与忠贞。当我们车子走到法庭前路口的那一刻,“班长”谢峥示意停下来,望着路口旁边的“马乡法庭”标牌,雪花粘冻在标牌上夹杂着一层旧雪,慢慢走了过去,用手用力地一点点抠下覆盖有联系电话(庭长本人的手机号)的部分,然后转身和蔼又略显严肃地给我们说,“我们干司法工作的同志,没有所谓的私人手机号,主动公开自己的手机号本身就是工作的一部分,是方便百姓们案前咨询、案中沟通、案后监督的,这也有利于我们对案件性质的及时把握与高效处理。”我默然点头,一位多年派驻法庭的负责人,一点一滴,一草一木,如此严格地要求自己,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令人肃然起敬。
我们一起清理标牌的冻雪后,走到法庭大院,偌大的法庭大院如我之前想象的那样,干净有序,雪面上清理出明显的行人通道,楼阶梯铺设好防滑的朔胶毯,办公室地面清澈照人,一层不染。很显然,这是假期内留守在法庭的陈法官打理的,陈法官因为家离法庭较近,所以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主动请缨,要求自己守在法庭值班,让法庭的其他同志过个好年。临近退休的陈法官每次谈及退休之事都是显得难过与依恋,在法庭默默耕耘二十八年的他,总是想在退休之前多做些事情,多调解些复杂案件,甚至连法庭院内未开垦的一片贫瘠的荒地,他都不忍让其杂草丛生地荒废,在工作之余,起早贪黑,硬是旧日换新天,荒地变绿洲,现在一圃绿盈盈的菜地点缀着有浓厚乡土气息的法庭,陈法官时常说“我年纪大了,知识结构跟不上时代了,我用不了电脑打字写文书,只能多做些微不足道的辅助工作,现在有一片小菜地,能让法庭一线同志们吃上干净的蔬菜,我很宽慰……”。其实,陈法官哪是做的事微不足道工作啊,很多疑难复杂的他总是一肩挑地有条不紊地化解掉,把矛盾就地消化,作为年轻的我们有时候即便是满腹经院理论一堆堆,但碰到复杂的农村邻里纠纷,还是一筹莫展,心理有时候直发憷,而一些看似不可能调解的案件,转到陈法官面前,犹如一“老中医”观相把脉,案件背后的矛盾,矛盾的焦点很快准确地锁定,这些岂能是微不足道的辅佐工作?四两拨千斤的功夫、醍醐灌顶的本领,并不是我们每个年轻的法官能轻易企及的。正所谓“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
有一次,某周一上班的早上,一当事人来到办公室问“你们法庭周末为啥没有管事儿的人在啊?!就见一看门的老头在院里晃悠……我转身走了”。“看门的老头?!”我回应道,当事人指的是陈法官,饱经岁月沧桑的他,远远地望去已经没有年轻人的矫健,背影微微地驼背,只有他那双干瘦的有力双手还在案件卷宗的笔录纸上耕耘着。“你的事儿复杂不?要紧不?” “我的事儿咋不要紧呢……”。旁边参与讨论案件的一陪审员打趣地说,“要紧?那看门老头就和比《天龙八部》中的少林寺里扫地僧,事儿要是不要紧的话,他还不出山呢……”一句话让我们都逗乐了。一桩之小事,影射陈法官钢铁般的敬业精神,“班长”谢峥时常说“我们老陈同志就是我们法庭的一枚螺丝钉,从不挑肥拣瘦,放到哪里就纹丝不动,多年来由于他家离法庭近的缘故,大部分假日周末都留守在法庭值班,我们未必能学他这样做,但他这种舍己为人,‘老骥伏枥’的精神是值得我们每位年轻同志学习的”。
作为与陈法官朝夕相处的我们,一直很敬重其早年在部队时期就练就的处事风格——严于律己、宽以待人、顾全大局,多年年坚守在一线法庭工作,几十年如一日,不知道有多少个小年、年三十、大年初一的夜晚是在法庭里度过的,他想让更多时间留给法庭同志们。“我在法庭待了二十八年,法庭就是我的家,留守在法庭过夜,心里踏实”,这成了陈法官挣着值班的理由,“我只在法庭值班过夜,咱们的班长谢峥可比我更操心,年初一也不忘了法庭的事儿,电话时不时打过来询问,一颗心总是悬在法庭上……”。在我看来,老班长、陈法官他们视岗位为伉俪,视法庭荣誉为生命,不管是酷暑难耐的夏夜还是干枯阴冷的寒冬夜,总能浮现他们伏案装卷、耕笔拟稿的身影。
这天当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在那个熟悉得办公桌上却没有看到陈法官的身影——他病倒了,是的,他真的病倒了。原来是在大年初五那天夜里,天气骤冷,风雪交加,踩着厚厚的雪,徒步从几里地外的家里来到法庭值班,屋里寒气很很重,卧室里也没有空调之类的取暖设备,次日就开始感冒。直到正式上班之前,他还一直苦撑着留守在法庭,接待假期里来咨询纠纷、询问案件进展情况的群众,让群众知道夜晚梁祝镇上那盏法庭的‘长明灯’是为乡亲们点亮的,群众无小事,群众有纠纷有问题,法庭责无旁贷,义不容辞。这天陈法官一米七五多的高个汉子在高烧不退的病毒肆虐面前倒下了,这天我坐在陈法官对面的办公桌时,心情很沉重,脑海里时不时浮现其敦敦教诲、俯身装订卷宗、夕阳下打理法庭的菜园等系列画面。待到下午下班的时候,我们不约而同地地提出一起去看望陈法官,我们各自带些营养品去看望他,他拖着虚弱的身躯在门口早已经接待我们,脸色发黄,比以前更加消瘦些,在我顺势扶着他那一刻,我不敢相信这是曾经调解无数起棘手案件“高手”?他居然这般虚弱,不知道“过年”七天假期里在法庭是怎么度过的?想到此,不禁心酸。
这天晚上包括“班长”谢峥同志在内,我们三人集体留守法庭值班,期间谢峥庭长语重心长告诫我们,“我们的工作地方虽然地处偏远,人员也很少,夜晚值班难免单调寂寞,但我们的工作很重要,我们承负三个大乡镇的司法服务任务,只有耐得住寂寞、经得住诱惑、守得住清贫,才对得起群众对我们的信任、对司法的信任……”“值班的‘长明灯’永远不能熄灭,陈法官为咱法庭工作呕心沥血,现在他病倒了,年纪也大了,今后我们应该多守在这盏‘长明灯’下,法庭的‘长明灯’是乡亲们解纠纷的希望,我们有休期,但司法服务不休假。”
岁月流逝,老同志们终将会离开岗位,但是年轻的基层法官们是否做好接“交接棒”的准备?是否做好献身基层法庭、献身神圣的司法事业的准备?是否能像“梁祝”爱情那般炙热那般忠诚地坚守在一线岗位?“光阴迫,从来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们年轻法官们有幸即将经历一场司法深化改革的浪潮,我们只有时刻整装待发,扎实自己业务能力,戒骄戒躁,在实践中让群众们亲身感受到司法改革带来的正能量,这是才是最好的“祭奠我们即将逝去的青春” 的方式。
“敌人不会了解,老鬼,老枪,不是个人,而是一种精神,一种信仰。”这电影《风声》中最后阶段令人动容一句台词。其实,一代代派出法庭的“守望者”,何尝不是一种精神,一种信仰呢?正是坚持着这种精神与信仰,一代又一代基层法官们前赴后继、默默耕耘,让每个角落的百姓都能享受着司法的阳光,让每一个人也都能感受到阳光下的公平与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