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年实践得来的经验与教训

——从楚国的兴衰史看礼乐与功利的零和博弈

  发布时间:2014-09-01 10:21:06


    看完八集纪录片《楚国八百年》后陷入了良久的沉思,反复默诵老人家那首《贺新郎•读史》里的 “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

    累计用了3个晚上400分钟的时间,我尽情穿越了公元前1023年到前223年的时间隧道,仔细游历品味了楚国八百年的兴衰史,阅读和感悟了历代楚王荣辱与得失的一生,最终可以浓缩为这样一句话:其兴于创新,衰于守旧;成于适当的狡诈与凶狠,亡于片面的善良与单纯。

    春秋与战国起于公元前770年,终于公元前221年,历时共计549年,正好与楚国三分之二的后半生相重合,换句话说,楚国参与见证了整个春秋战国时代。这样的话,就可以将楚国八百年的历史清晰地分成三个阶段:第一是创业阶段,时间自公元前1023年至前771年,共计252年;第二是中兴阶段,时间自公元前771年至前476年,共计295年;第三是衰落阶段,时间自公元前476年至前223年,共计253年。

    楚国生于西周,兴于春秋,亡于战国。楚的先祖鬻熊虽然追随文王和武王讨伐并灭掉了商,但是,由于与周天子没有血缘关系,分封天下时成了被遗忘的人。又经过数代先祖不懈努力,到了周成王时期,鬻熊的曾孙熊绎终于得到了一块位于现湖北与河南交界处荆山、丹阳一带小的可怜的封地,开始建国,取名楚。周天子对楚人的回报与恩赐到此为止,在以后长达252年的时间里,周天子与他的那些因为血亲被封到中原富饶地区的诸侯国们,傲慢地视楚为蛮夷,不但拒绝接纳楚国加入中原文化圈,而且还寻找借口驱逐和掠夺他们。在《春秋》与《左传》这两本惜字如金的正统史书中,我们惊奇地发现,这一时期的大事记,竟然找不到一处与楚国相关的文字记载与描述。

    但是,楚人的先祖没有因为国际上的不认可不承认而自暴自弃,他们干脆一步到位,自封为王,拉开了筚路蓝缕、开启山林,发愤图强、艰苦创业的大幕。当周朝天子与其子孙们在尽情享受礼乐勘定的亲亲尊尊的秩序时,被扣上野蛮帽子的楚人慢慢找到了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他们不失时机南征北战,寻找借口东讨西伐,目的只有一个,开疆扩土。冷兵器时代,直接关乎国家命脉的两大战略物资——人口与青铜矿——迅速得到充盈。在上述过程中,尚武的精神也渐渐地融入了楚人的血液中。近现代考古发掘的楚国古墓中,均发现了大量的青铜剑。楚国这只凤凰经过两百多年的千锤百炼,腾飞的翅膀终于长硬了。

    历史进入了春秋时代,昔日备受中原主流国家和主流文化蔑视的楚国,如今成了北方老牌诸侯国不敢小觑的威胁所在。周朝不纳楚,楚人不服周。不受周朝礼乐条条框框的限制与约束从来都是楚人的不二选择,楚国在春秋时代率先打出了功利主义的大旗,一切从实际出发,一切从实用出发。楚国军队与中原诸侯国军队每一次的对阵攻击,都如同粗壮的野牛群,钻进了瓷器店,结果可想而知。最有名的战例是发生在楚宋之间的泓水之战,内心将诚信与礼仪视为最高准则的宋襄公,用尊严和生命诠释了礼乐与贵族的含义。凡是耻笑宋襄公呆板迂腐的后人,都是不怎么了解礼乐在春秋时期的崇高地位和规范言行的作用。整个春秋时代,曾经极不起眼的蛮夷楚国,以其强大残暴的国力、问鼎中原的雄心和视死如归的精神,一直都让齐、晋、郑、宋、魏等正牌大国处于提心吊胆的梦魇之中。

    然而,当楚国在其功利主义的指引下,靠其凶残的武力与狡诈的雄心终于敲开了中原的大门,加入了中原文化圈之后,统治阶层迅速被中原文化高贵的气质、迷人的礼仪、典雅的繁华所吸引,由真诚接纳与虚心模仿,到完全拜倒与死守不放。与此同时,中原各诸侯国却从楚人身上发现并学到了功利和实现功利应当具备的狡诈与凶残。至此,历史仿佛与楚国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当它从中原诸侯国手里无比虔诚地接过礼乐大旗的时候,对方趁机接过了楚国的功利主义大旗。不久,历史就无情地迈进了功利至上、弱肉强食、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时代——战国时代。

    功利主义的大旗最后被蛰居在西北边陲的秦国抢去,此时的历史车轮,就像现在的人们坐在飞驰的火车刚从睡梦中醒来一样,突然间弄不清楚是在向前,还是在向后。就这样,包括曾经是世界第一大强国的楚国在内的六国君主们,在秦国功利主义纛旗的哗哗作响声里,一个个永远陷入了无法苏醒的混沌之中,直至被秦国最后一雄才伟略的君主嬴政扔进囚车,拉到他们的葬身之地。

    幸运的嬴政只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就完成了最后一击,笑到了最后,灭掉了六国,将六国的一切统统据为了己有。由于胜利来得太快太顺利,嬴政没有理由不让心中的兴奋跨过极限,冲破顶峰。任何人在过度的兴奋中都很难回归理性,千古一帝的嬴政也毫不例外。这个曾经属于七个国家共有的广袤河山,如今完全攥在了他一个人的手中,让嬴政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的手太大,还是天下太小,他的感觉简直就是天下万物轻如一羽鸿毛。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嬴政死(公元前210年)后不到五年,楚人的后代刘邦和项羽就带兵攻进了咸阳,除了帝国国体和政治框架之外,秦国的一切都随着项羽点燃的那把大火灰飞烟灭了,与它灭掉的六国永久为邻做伴去了。嬴政的得与失都酷得惊天动地,令司马迁、贾谊、杜牧等人忍不住挥毫泼墨颂功绩,鞭辟入里敲警钟。

    春秋的礼乐与秩序、诚信与大义,战国的功利与算计、勇敢与创新,都被楚秦两国的君臣义士们演绎得酣畅淋漓、登峰造极。他们用生命铸造了一次次辉煌,又用生命将其一次次毁灭。真正是“国破山河在,人去大江流”。秦帝国高蹈超拔的背影,在鲜血浸透、战火烧烫的大地上渐行渐远,一个崭新的王朝帝国即将隆重登场——秦是其骨,楚是其肉,余皆是其血。铅华洗尽之后,雨住风息,云散霁开,大汉帝国昂首挺胸,迈着自信的步履,又开始了一个新的轮回。

   两千多年过去了的今天,春秋战国的往事并没成为云烟,只要你用心看,仍然会找到身临其境的感觉。作为他们的后人,骄傲与自豪是毋庸置疑的,悲凉与忧患也是无法割除的。用先贤们的话说,灭六国者不是秦国,而是六国自己;同理,秦国的灭亡亦非楚人所为,而是秦国自己。呜呼,此后两千多年里的每一个轮回,又有哪一个与此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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